童年舊事(一)∼原子筆、鉛筆、鋼筆


據說,老化的第一個徵兆就是喜歡回憶往事。不過現今的物質世界與童年時相比實在相差太多了,許多事若非親身經歷,很難相信它們曾經存在。與其等七老八十再來講古,再來惋歎褪色模糊的記憶,不如趁現在就記下瑣碎舊事。有趣也好,無聊也罷,就當我在喃喃自語吧!

原子筆(圓珠筆)普及之後,只要寫得不順手,現代人乾脆丟掉換枝新筆,反正價錢不貴。四十幾年前原子筆可不是廉價品,當油墨用盡,若筆尖(前端的金屬頭)仍然完好,可以買一小罐油墨灌進去繼續使用。我講的不是鋼筆或自來水筆,而是如假包換的原子筆!鋼筆可以吸取墨水再用,紅、藍、黑各色墨水任選,連摔壞的鋼筆筆尖都可以更換;簽字筆之類的自來水筆可以將專用墨水滴入筆筒內的蕊心繼續使用,但原子筆就有點學問了。

原子筆的油墨有點像瀝青,黏黏的,裝在前端尖尖的金屬管中,形似金黴素眼藥膏,約5x1.5x1公分。把筆管前端的金屬筆尖拔下,將油墨管尖端抵著空的塑膠細管,一擠,油墨就進去了。我看過長輩這麼做,但自己沒動過手。倘若沒對好將油墨擠到外頭,可得花大功夫才清得乾淨。

若你就這樣直接把筆尖套回去,尖端的鋼珠與後方油墨間還卡著一大截空氣,鐵定造成斷水現象。所以要先將墨水管打直,讓油墨流到開口附近再套筆尖(減少空氣量)。套好後再將原子筆垂直握著在廢紙上來回劃寫,油墨受重力拉扯向下擠壓,先前殘留在筆尖與筆管中的空氣從滾動的鋼珠旁漏出,不久就可正常書寫了。若劃寫時以嘴巴從墨水管尾端吹氣,會縮短時間。懶惰的話將筆垂直擺在一旁,幾天後地心引力也可能幫你完成任務(不保證成功)。

筆尖摔壞了怎麼辦?由於當時的品牌不多,塑膠筆管與筆尖的尺寸固定,只要拔下另外一枝墨水寫空的原子筆尖裝上去,再劃幾下就出水了。可以想見,我家抽屜內經常擺著好幾枝沒水的原子筆,與筆尖故障等著組裝的舊筆。

經常碰到筆尖故障的筆裡面油墨所剩無幾,丟棄捨不得,換新筆尖又用不了多久,這時候可以用嘴巴把兩枝塑膠筆管內的油墨“吹”到筆管前端(避免兩段油墨中間卡著空氣),再把兩端相接,垂直豎起,上端筆管內的油墨就慢慢移入下端。把幾枝筆的油墨灌進同一枝,再挑個最好用的筆尖裝上,這枝筆就修好了。不過由於每枝筆的墨水顏色不同,你可能作文寫到一半,突然從淺藍色變成深藍色甚至黑色,還好只要不誤灌紅色,老師多半不會找你麻煩。

筆擺太久會寫不出來,原因是筆尖的油墨乾燥把鋼珠黏住了。拿火將金屬筆尖燒一燒(別燒到塑膠),再劃幾下,只要後頭筆管內的油墨沒乾,這枝筆就能恢復正常。我還嘗試過將筆尖取下,從內部用針頭挖取乾硬的油墨,但成功率不高。也曾嘗試過將整枝筆泡熱水的方式,覺得效果不好。在理化討論區看到一篇白榮銓寫的文章,連掉到地上摔壞的原子筆都能修,只要用一隻針從內部將鋼珠頂出來,鋼珠會將受撞變形的筆尖前端筒狀部分擠壓回圓形,再將鋼珠裝回去即可修復。我沒這樣修過筆,但曾有幾次字寫到一半,筆尖的鋼珠脫落滾到地上的經驗,這時只要把那小圓珠拾起擦乾淨塞回即可。

當玉兔牌(RABBIT)原子筆大量生產降價後,油墨管就從市面上絕跡,黃色筆桿盛行好一陣子。 SKB、 BiC、雷諾,這些品牌對我來講沒太大意義,但三十年前出現一款中段透明、兩端藍色的筆桿,配上藍色的筆帽。天藍色的塑膠部份參雜著白色條紋,沒有一枝筆相同,讓全班為之瘋狂,能擁有一枝漂亮花紋的原子筆可是受到眾人羨慕的,往往會被借去傳閱。當時挑選原子筆不注重好不好寫,而是看它的花樣好不好看。墨水寫完後只要把新筆的油墨管裝進舊筆就好了。

原子筆便宜之後,那種短短插口袋的筆仍然少見,我擁有一枝,特殊造型的油墨管不曉得去那裡買,但藉著不斷灌墨水、更換筆尖,仍使用了五六年,直到塑膠筆殼裂壞掉才放棄。其實以當時的經濟狀況,要買一枝新的也不太困難,但那種“非主流”的文具給人一種奢侈虛榮的感覺,彷彿與課業無關,不好意思開口請父母親購買。讀書時還出過一種號稱“摔不壞”的原子筆,筆尖有彈簧,落地時會回縮,減少損壞機率,但寫字時筆尖一縮一縮的很難用,不久就絕跡了。前陣子政府還推廣“只換筆心不換筆桿”的概念,希望減輕環境負擔,後來也無疾而終。現在各式各樣的筆都買得到,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。

有人會問,在原子筆普及之前學生都用甚麼寫字?就我記憶所及,小小學生一律使用鉛筆,雄獅或利百代兩個牌子比較有印象,色筆則是拿來畫圖用的(雄獅十二色,紙盒裝,雙頭,長得像鉛筆)。等學校規定不能再用鉛筆時,就改用沾墨汁的沾水筆或鋼筆(別告訴我說你會改用毛筆)。我只見過長輩使用沾水筆,到我那時代已經逐漸捨棄鋼筆改用原子筆了。鋼筆非常昂貴,小孩不是接收父母淘汰的,就是拿兄長用過的,往往筆尖開岔十分難寫,即使如此,父母親還會千叮嚀萬囑咐,一定要收好以免被偷。那時代上初中或國中,親友最常送的貴重禮物就是派克鋼筆。不過原子筆普及之後,只剩特殊學科會規定非使用鋼筆不可。

鋼筆要吸取墨汁,那種一插即用的塑膠墨水管是後來才引進的。學生不可能將全家共用的墨水瓶帶走,如果出門前忘記補充,很可能寫到一半就沒水了,只好情商隔壁同學做“口對口人工呼吸”,吸取他從筆尖擠出的墨水,或請他滴一滴墨水在紙張上遞給你。若沒人肯幫忙,只好從水壺(上學要自備)倒一滴水出來,只要吸一點點,與筆頭殘餘的墨水混合,就能寫出勉強可看的淡色筆跡。

小時候沒聽過紙捲型鉛筆或自動鉛筆,連削鉛筆機也很罕見,鉛筆、色筆都須以小刀削尖,若找不到刀子,就順手拿剪刀削起筆來…照樣尖銳好寫。考試前得準備數枝鉛筆削好備用,以免臨時斷蕊。有一次我只帶兩枝筆,就在考試中兩枝筆心都斷了,沒刀子可用,只好以牙齒剝掉木頭部份,再低頭將筆心在水泥地上磨尖。

後來出了一款自動鉛筆,筆桿內預裝十幾節短短粗粗已磨尖的筆心(鉛筆中央灰黑色那部份),每節一公分長的筆心固定在白色塑膠蕊上,只露出約0.3公分,寫鈍了就拔下第一節,從尾端塞進去,將第二節頂出來,所有筆蕊都磨鈍寫短了,那枝筆就功成身退。我覺得好玩,拿髮夾從塑膠蕊尾端一頂,讓筆蕊再露出一小截,削尖繼續使用。現在可買到補充用的塑膠蕊,筆又不貴,就不必玩這把戲了。

如今很少有人會將一枝鉛筆寫到短短的再丟棄,小時候可節省了,筆短到握不住時就拿原子筆套套在尾端繼續用,短於五公分才放棄。當時沒看過圓規專用的筆心(鉛筆中央灰黑色那部份),或許有但我不知道,所以太短的筆就拿來加工∼把木質部份切掉,挖取中央的筆心使用。

以前謠傳用舌頭舔舔筆尖再寫字(顏色比較黑),會鉛中毒,其實鉛筆不含鉛,筆心是石墨材質。但這石墨純不純,是否參雜毒物或重金屬就不得而知,所以還是少舔為宜。

鋼筆字最漂亮,單一筆劃也能寫出一頭細一頭粗,類似毛筆字的效果,整篇文字都活了起來。鉛筆寫字頂多控制濃淡粗細,如果寫得力道不均衡,有黑有白就很難看。原子筆最不需要技巧,只要讓字體端正整齊就夠了。不過如今電腦普及,許多人都改用電腦打字,提筆作文章的人少了許多,百年後恐怕很難找到文學大師的“手稿”了。

2005/07/24 LY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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