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RS 心情日記


2003/05/14 週三,Day -2
其實今天病人就開始隔離,但我不知道,也沒聽到“謠言”,所以生活正常,沒有“心情”可寫。


2003/05/15 週四,Day -1

昨天中午院長曾宣佈院內有發燒病人,正等待送檢結果,請同仁不要亂造謠,一切活動照常,靜待通知。

其實以前就好幾次傳說有疑似個案,結果都證明不是,難道這次來真的?昨天還在觀火,今天就火燒屁股了嗎?

中午收到網友寄來的,由善心人士捐贈的口罩,十分感激,立刻跑去發送給幾位無防護的一線人員。目前院方僅發給門診醫師每人一週兩個活性碳口罩,這批 N95 來的正是時候,數量提供平日防護已足夠。 可是若報告屬實,大家都要輪流進入照顧他,這幾個就不夠用了,有點擔心。

晚上開急診刀,開刀前還不知道發燒病人的送檢結果,開始沒多久就聽說那位病人得 SARS 機會很高,所以急診停診並展開消毒。進開刀房前醫院還燈火通明、人來人往,開完刀出來急診部一片漆黑,僅留數盞燈及滿地的消毒水,兩三位戴口罩的同仁與好幾位警察留守。病房呢?門診呢?一切等待通知。

天啦,開刀前,人生是彩色的,開完刀,人生變成黑白的。


2003/05/16 週五,Day +1

感謝“及時雨口罩”今天就戴上 N95 看診∼實在悶熱得很難受。病人數明顯下降。須追蹤的病人我都先告訴他們,萬一封院時該怎麼找其他醫生,該何時拆線,可是……會封嗎?報告出來了嗎?是否只是“通報”,還未進入疑似或可能的程度?反正病人已被隔離,應該不必擔心吧!

戴 N95 太悶了,又不去高危險的病房,下午就只戴一般口罩做超音波,做完就離院了。

傍晚確定是 SARS,院方開始強制隔離高危險的醫護,約十多位。

晚上…代誌大條了,聽說病人先前還到處走動,聽說共有兩位病人…

頭皮發麻∼病人到過超音波室嗎?門診呢?這兩邊都沒有消毒耶!還有病房也沒消毒。據說其中一位有逛街聊天的習慣,常到各病房找人開槓,還去過市場……我有沒有與她說過話?我的病人是否與與她來往密切?

從昨天起就電話不斷。

晚上開始熬夜,到各網站找 SARS 防護資料。


2003/05/17 週六,Day +2

早上起來,才知道門診急診都停了,那麼事情真的很嚴重。若以她的遊走習慣,全院幾乎都與她有過第三類接觸,都該隔離,這麼一來業務要停止十天,等於平白冒出十天的休假。

十天,很好,以前就想過若有十天無所事事的日子,可以好好計劃,把想寫的文章全寫完。可是心慌慌,根本沒勁,吃也吃不下,只是在網路上不斷的搜尋 SARS 的資料,看著蝌蚪文,拼老命想了解意思,唯恐看漏了細節,要拿性命作代價。

雖然院方已上過如何防護與照顧 SARS 病患的課,但看看國外對隔離病房的要求,再看看醫院準備的;看看國外照顧 SARS 時 N95 一次用一個,國內一天一個,而且其他配件究竟夠不夠,會不會中途缺貨都還是未知數,能不擔心嗎。

臨時聽到,四天前 SARS 病患進過開刀房,接觸他的護士發燒了,而那位護士前天還與我一起上刀,我倆都只戴著薄薄的手術口罩站在一起,而我今天又出現感冒症狀。這……這人生可不只是從彩色變成黑白的,恐怕要“斷片”了。沒想到自己的命運,竟然要仰賴同事的健康……真的,全心全意祝她安康無病。

傍晚 CDC(疾病管制局)與醫師和各主管開會,我把開刀房那段講出來,他們認為有機會感染,但機率不高,留待明天討論。

第一批居家隔離者因住所環境不佳,要搬家,院方又通知擴大隔離人數。對於大多數的“二級接觸者”(幾乎所有醫護),照講該採“三級隔離政策”,但怎麼隔,該不該出門或上班,誰屬於那一級,都沒有交待。

可能要等著那天郵差按門鈴,才知道輪到自己了。

不知道誰提過,我可以寫出隔離十天的心得,卻數度停筆,鬱卒寫不下。心情真的很亂。(以上這些都是週一補寫的)


2003/05/18 週日,Day +3

為了怕萬一發病會傳染給兒子,家中已開始隔離,儘量照著美國 CDC 的建議做。台灣疾管局的資料有限。

下午憋不住,打電話問衛生局,我到底該不該居家隔離?應該的話,我就不再到醫院看病患,也不必門診,也可光明正大請假。不必的話,那我可要依規定戴口罩外出了。他們只要我等通知再說。

等吧!已盡到告知義務,萬一出甚麼漏子可別怪我隱瞞疫情喔!

晚上接到院方通知,週一週二停診,但剩下沒被隔離的員工都要恢復上班,不上班的要請休假或病假。要上班∼那表示不必隔離了?

心中仍毛毛的,人好累,是查資料太晚睡在累,還是另有原因?昨晚腋溫 36.9 度,折合口溫 37.4 度,算是輕微發燒,又有感冒症狀,還好今晚腋溫 36.7 度,折合口溫 37.2 度,略降,加上發燒的護士已退燒,大概不會染煞吧!

還好某位網友幫我解惑,不然 CDC & WHO 的英文資料,有幾句還真看不懂。


2003/05/19 週一,Day +4

看到阿比也出來發言,還有 PY 與其他朋友的關心,心情輕鬆許多。不過主因還是,護士退燒了(她不像 SARS,表示我的感染機率降低,降到與其他同事相當),病人也轉去台灣了。

不轉怎麼行,全部病房人員以及幾乎所有的急診人員都隔離了,病房業務交給門診和其他單位抽調的護士應付,內科醫師全被隔離,剩兩位家醫科的撐著,要等十天解禁後人力才能恢復,沒兵不可能打仗的。

還是沒有隔離通知單,拜拜,我要去買菜了。


2003/05/20 週二,Day +5

太陽出來了,後院的積水也漸漸消退,心情跟著好轉。趕快曬一曬,看煞死病毒會不會死翹翹。

剛剛聽病房說缺防護衣。早上院方開會,護理部叫說防護衣不到一天用量,想提領時供應室卻宣稱叫不到貨了。其他如外科和 N95 口罩與手術帽也存量不多。

院方說還有少許存貨先應急,另外今天有捐贈物資和包裹寄到,裡面可能有貨。

晚上才知道,今天病房人員穿著雨衣當防護裝上班,將僅存的防護衣留給隔離病房與發燒篩檢站人員使用。

又有被煞到的病人入院,是先前曾到過醫院的,希望不要爆發院內感染。回想起來,這停診停得好,若為了業績繼續看診,恐怕變成“和平分院”!

明天不知道是怎樣的日子,也還好急門診都尚未恢復作業,物資需求量少,沒槍桿子彈的士兵是無法作戰的。


2003/05/21 週三,Day +6

到貨了,又有防護衣可穿。不知道是因為全省缺貨叫不到足夠數量,還是上級採每日寄送固定配給額,還是這邊的郵遞出了狀況,只希望不要再開天窗了。

滿月前後,大潮,傍晚退潮,全家到觀音亭散心。黑黑先前後腳受傷,復原不理想,順便帶她去海水中運動,她很高興,因為 SARS 風波後我有好幾天沒跟她玩了。

好棒,晚上腋溫降到 36.3 度,折合口溫 36.8 度,是這幾天最低的,與我平日的體溫相近。還有四天就出關。上載一篇給民眾看的口罩知識


2003/05/22 週四,Day +7

週一要開診了,在室外搭棚看診兩週,等煞風稍歇再回室內。院方今天開會,將病患動線圖與各單位職責分派清楚,週六還要再排演一次,以免染煞的患者進入密閉的室內,引發交叉感染。曾協助規劃松醫的同學也寄來資料,希望大家不要在不經意中被感染。

收到另一位網友贈送的口罩,真的不知該怎麼感謝。上次那批是慈濟送的,由他轉交,這次是他的私貨。此外還收到其他網友的支援,一併說謝,等下週一再轉交同仁。

這兩天供需好像有改善,假如政府能維持供貨量與十天庫存,再加上疫情不再攀高,那麼可能短期內 N95 口罩不再缺乏。至於其他配套設備(外科口罩、帽子、鞋套、手套、防護衣),存量與供應量還是偏低。

我的想法,物資供應量變動很大,不好預估。等下週一開始看急診與門診後,實際用看看,就知道那些東西告急,那些用量超支,到時候再想辦法找貨。


2003/05/23 週五,Day +8

聽說有一位看護工居家隔離後病情惡化,今天清晨暴斃。不知道下週一是否會依計畫復診。若看護工是 SARS,可能要考慮院內感染。不過判定要靠專家,胡思亂想無益。

都這麼多天了還沒發燒,心情輕鬆許多,也吃得下飯了。


2003/05/24 週六,Day +9

院長今天宣佈,由於供應順暢,以及各界捐輸,目前已有兩週存量,短期內不缺防護裝備。

據我了解,所有裝備中最可能不足的就是防護衣,也就是先前電視報導被某醫院退回,“不能防水不合規定”的那種,不連頭套,從前方套在身上,後面綁帶子的那種樣式。不過是全省防護衣都缺貨。

週一上午要全院大消毒,已商請據說是上回幫和平醫院消毒的化兵連幫忙,而室外門診,聽說為了怕大家被消毒水熏昏或中毒,臨時叫停。不過應該與看護工死亡有點關係吧!反正大家依規定辦事,不要因為急著開診,萬一醫護人員發病又傳給病人,那可是得不償失。

目前三位醫師與一大批護士都在封關隔離,無症狀,只有先前出院的病患或看護工傳出零星的發燒,好像都是微燒。

在這節骨眼若真的發高燒,沒病死倒先自己嚇死,還陪葬一票親友,打個噴嚏小心被人扁!

再一天,再一天沒發燒,自己就脫離危險了。雖然我不屬於被隔離者,但是否曾與黃姓夫婦講過話,或與看護工聊過天,沒有人知道。沒被隔離是因為機率低,不表示安全。One day more.

傍晚去觀音亭溜狗,發現海中游泳的人數是平常的兩倍,散步的也有三倍之多。狗還不少,遇到一隻咬棍子小跑步的大狗,黑黑與牠聞了聞就分開,走遠了才想到,以前見過那隻狗,牠游泳游得不錯。


2003/05/25 週日,Day +10

早上負責發燒篩檢站的工作,也就是在發燒病人來時,負責問病史與檢查。這是危險的工作,因為若病人有燒,就可能是 SARS,幫他檢查要很小心保護自己。一整個早上戴 N95 口罩,又悶又不敢拿掉。不過幸運的是,一上午都沒病患,因為大家聽說醫院住有煞星,只有懷疑自己染煞的才會過來,小病都找開業醫去了。

沒病人,魔戒英文版又多看了好幾頁,甘道夫已經與薩魯曼講完話了。

自言自語一番:其實說醫院沒缺過貨也太輕鬆了些。一開始,防護裝備雖然不能說沒有,但也是不充足不夠用的(照正常使用狀況),好幾次都掉到零庫存,卻又剛好進貨。

但在大家的共識下,能不上醫院就不上醫院,能請同事幫忙的,就讓他代做以省下一套裝備,能自備裝備的就不用醫院發的(許多人都自己買口罩,或剛好有朋友捐贈),一人抵數人,進出次數減少,病人又大票出院,護士又因被隔離,病房上班的人數減半(工作量增加),還有,把許多事湊在一起一次完成(如∼進去就量體溫血壓兼打針並順便發午餐),使得在此不正常狀態下耗用減少,硬是把東西省下來,撐過頭幾天的危機。

而現在供應比較充足,大家敢進醫院處理業務,由三四天查一次房又恢復成一兩天一次,護士也恢復正常人數上班,加上一些發燒病人回籠,住院增加,結果動不動東西裝備就用光。

還有庫存啦,比先前安全多了,只是這種“正常”使用量比先前的“異常”使用量多好多倍。是現在“太浪費”還是以前“太節省”,嗯…


2003/05/26 週一,Day +11

化兵團一早就定位,八點半開工,十點多就結束了,等半小時讓藥水作用,剩下的擦拭與儀器歸位工作交由院方處理。醫生們僅負責留在病患身邊,隨時注意病況變化。

澎湖風大就有這點好處,不到中午,消毒水味道就消散了,所有推出來的病人又推回原病房。結束。

下午討論病例,疾管局也到場,他說澎湖證實的 SARS 病患才兩三位,其他多半已排除,而最近新增的病例也不是 SARS。這是好消息。

首批隔離的醫護今天出關,明早還有一批。不過這一波疫情,真正累到的是未被隔離的護士,一人抵兩人用;還有感控人員,每天冒著極高的風險接觸疑似患者,採收檢體,還要超時工作十幾小時。由衷感謝他們,帶著大家渡過危機。


2003/05/27 週二,Day +12

西線無戰事。


2003/05/28 週三,Day +13

開診了,小貓兩三隻。雖然病人不多,但要戴著 N95 口罩與護目鏡看診,或許是缺氧吧,動作變得很緩慢。若要這樣連續看上幾個禮拜,還真痛苦。先前半封院時“逃回家”的患者們也回來覆診,經過十天的居家隔離,所幸都沒人發燒,傷口也沒發炎,這波 SARS 攻防戰的運氣還不錯。


2003/05/29 週四,Day +14

Day 14,從強制停診算起滿14天;若從 SARS 患者隔離算起已15天。假使只有他們兩位感染源,據此推算劫難已過,但由於近日仍有發病者,是否剛發病時已傳給其他人尚屬未知數,以“小心煞星就在你身邊”的心態,還有兩週的警戒時段。

紫外線殺菌對吧!儘管是大退潮,還是到觀音亭游泳,狠狠來回兩趟,好久沒這樣運動了。


2003/05/30 週五,Day +15

很高興自己感冒了…甚麼邏輯嘛?

昨晚在電腦桌前,忽然全身發抖直冒汗,心跳加速直反胃,拿體溫計一量,37.1度。剎時頭皮發麻,兩眼發黑,呼吸急促。不會吧,都第十五天了,總不可能現在才發病,可是職業警覺提醒我:快戴口罩,萬一真是 SARS,可大幅減少家人染病機會。

一晚翻滾折騰,驚醒數次只為了量體溫,怕紅汞柱偷偷竄升。就算不為量體溫,也感到關節酸痛,全身乏力,四肢疼痛,好像才被海扁一頓,怎麼睡怎麼不舒服。熱醒數次,也咳醒兩次,不過這咳嗽已兩三個月,不是近幾天才開始的。到半夜才發現口罩已在迷糊中被我拿掉。反正退燒了,症狀沒達到 SARS 標準(38 度以上),若再戴著睡,沒煞死先窒息身亡。唉…

早上拖著疲憊的身體去上班。沒辦法,誰叫我清晨體溫已恢復正常,沒有偷懶的藉口。呸呸呸,誰喜歡發燒啊!尤其在這 SARS 流行期間,任何風吹草動都令人憂心忡忡,但燒這種小兒科的37.1度,而且兩三小時就自動退掉,想請假還編不出理由。

下午沒病人,在宿舍補眠,睡醒後回想,應該是昨天下午游泳太累,拖到夕陽西下海水轉涼,上岸又吹海風,才著涼的。

真高興自己只是感冒。


2003/05/31 週六,Day +16

上午負責發燒篩檢站,八到十二時,從上班開始,裡面的衣服沒脫掉,就直接穿上一層隔離衣,一層防護衣,手套,帽子,雙層口罩。工作點在室外新搭的棚子下,僅有少許微風。剛穿起全套裝備時,竟然覺得∼終於不冷了,好舒服喔!(我每次感冒都會覺得冷),沒多久就悶熱起來。

深刻感受到,穿著隔離裝備,能鍛鍊自己的吐納工夫。心情一煩躁,馬上覺得大汗直流,心跳加快,氣喘不過來。但提醒自己放慢呼吸,深吸慢吐,讓心如清溪般奔流,沒多久就覺得渾身清涼,呼吸舒暢。「心靜自然涼」,就是這道理吧!

沒想到,一上午的“三溫暖”,竟把感冒治好了。中午卸除裝備,發現筋骨不再抽痛,食慾恢復,也不反胃了。誰知道,搞不好不是“三溫暖”的功力,而是我上午不斷“運氣冥想”,打通了奇筋異脈呢!


後記

有關 SARS 疫情變化與物品供需問題,我只能以當事者身份寫出被上級告知的消息,無法判斷是否失真,因此狀況是否確如長官所言那麼吃緊,就無法判斷了。


2004/12/07 LY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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